挖坑填土,平戎种树。

[无风]山海间 10.草木

一〇.草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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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境如同巨大的迷宫,黑沉泥泞、无有尽头。他跌跌撞撞地穿行其中,走了不知多远,恍然间听到微风拂过树梢的轻响、篝火燃烧时的剥啄声,还有草木清新的气息、土壤湿润的味道……这些细微的声音与气味拉扯着他,从虚无的深渊中一点一点浮上意识的海洋。

风息慢慢睁开眼睛,夜已经深了,头顶是浓密的树冠,他躺在林间松软的落叶上,身上盖着一张毯子。身畔不远,被清理出的空地上烧着篝火,无限盘膝坐在一旁:“你醒了?”

风息几乎没有说话的力气,只按着地面试图起身。然而之前的一场打斗早就耗尽了他最后的体力,两处贯穿的伤口又位于胸腹,稍一使力就疼痛钻心。风息起到一半便已冷汗涔涔,无限看他强撑着不肯示弱的模样,微微皱了下眉。

两枚铁片悬了起来,却又在半空中顿住了。无限犹豫了一下,终是上前将对方扶起,靠着身后的树干坐稳:“让你受伤,是我的责任,抱歉。”

“不必……是我自作自受。”

风息随口应道,抬眼却见无限平平举着一只杯子,几乎伸到他鼻子下面:“水。”

他接过喝了,几枚野果又被递到跟前,表皮擦得干干净净:“果子。”

无限的举动和反应都有些反常,但风息此刻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些,只同样伸手接过。酸甜的果实下肚,他才觉得自己终于恢复了些许体力,抬头却见对方居然还在盯着自己,便问道:“我一共昏迷了多久?”

“一天半。”

“这是哪里?”

“牌子上写的川阳。”

“这么远……你搭车来的?”

“飞过来的。”

风息一愣,随即虚弱地笑了笑:“我记得……会馆的规定,大陆上空禁止飞行。”

无限仿佛哽了一下,再次开口时,倒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:“我会回去写报告的。”

“那几个偷猎者……他们杀了妖精,会受到什么惩罚?”

无限沉默了片刻:“偷猎也是很重的罪。”

“如果他们没偷猎,只是杀了妖精呢?”风息抬头望向无限,嘴角向上翘着,表情却不像在笑,“说到头来,他们不会因为伤害妖精受到任何惩罚——这就是会馆想要的平衡?”

无限毫无躲闪地迎上他的视线:“会馆有自己的处置方式。”

“真的会处置?”

“在你看来,会馆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妖精提供资金?”

“当然不是。”风息一哂,“我还以为会馆的存在,是帮助人类追捕不合作的妖精呢。”

“风息,你该去会馆看一看。”无限似乎有些犹豫,最终还是说了出来,“那里现在……是许多妖精的家。”

预料之中,他没有等到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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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息斜倚在树下,开始调息疗伤。熟悉的木系灵质充盈在空气中,大妖身上巨大可怖的创口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开始生长愈合。待他再次睁开眼睛,已是天色渐明。熹微的晨光中,有浅薄雾气在枝叶的空隙里慢慢穿行,几个半透明的灵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肩头膝上,被他指尖一触,复又化为零散的光点。

“好些了么?”无限伸手按了按他的脉,“一会吃点东西。”

风息“嗯”了一声,他的伤势恢复了不少,现在确实饿得厉害。无限用一根树棍拨亮微弱的篝火,又填了几块木头进去。待到朝阳初升,有早起的鸟雀振翅飞起,路过他们头顶的时候,便有两枚铁片无声无息地飞入鸟群,掳下两只回来。

先前两人一直默认的是风息做饭,现在他重伤未愈,就换作无限打点。风息看着他操纵铁片给鸟拔毛放血,动作虽然生疏,倒也还算利落。

朝阳金红的光芒穿过树梢,一束束落在林间。风息将目光从无限身上移了开来,望着眼前葳蕤的绿色,喃喃开口:“川阳……居然有这么大的一片森林。”

“是人类种植的。”无限正将处理好的鸟用树枝穿好,闻言抬头,“退耕还林,已经几十年了。”

风息这才注意到,虽然树木的枝条已经伸往各个方向,林间的空地也已基本被矮小的灌木与杂草填满,但整体却基本成行成列。

他有些怔忡地抬起手,按住身下的树干,木系妖精对草木天生的感知顿时沿着深埋地下的交错根系铺展开来。他看见山林绵延不绝,如同山岭间的海浪;他听见长风拂过枝叶,藤蔓抽出新芽;还有无数新生的灵在草叶间跳跃打转——然而这又真的是一片人工种植的树林,却几乎抹去了所有“人类”的痕迹,竟连他都一时没有发觉。

“为什么?”

风息忽然开口发问,无限望着他的表情,道:“破坏和掠夺不能带来长久发展……我说过,现在的人类已经不一样了。”

“水土流失、耕地沙化之类……我倒是也听过一些。”风息将手掌覆于地面,一株幼小的树苗便自土壤中慢慢冒了出来,“人类自食苦果、穷则思变,和妖精又有什么关系?”

“你应该感觉得到,这片森林里的许多树,绝非几十年间可以长成。有妖精曾帮过它们——或者说,这里已经有妖精诞生。”

风息望着那株新生的小树,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:“我该说‘多谢’么?感谢人类的咎由自取,终于为妖精让出一隅之地?”

“自然孕育万物,并不独属于哪个种族。”无限摇头,“无论人类还是妖精,都不能妄称为自然的主人。”

“哪怕——妖精已在森林里生活了百年千年?”那一瞬间风息险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,他深吸一口气,几乎是咬着牙开口,“无限大人,在你看来,人类入侵妖精的森林、与妖精进攻人类的城市,究竟有何不同?”

这一次无限沉默了很久:“没有不同。”他垂下目光,“……抱歉。”

“无限大人,我受不起。”风息没有看他,额发遮挡下的面孔亦看不清表情,“你既代表不了人类,我也代表不了妖精。”

双方都再也没有说话,直到篝火上烤着的鸟散发出阵阵焦香。无限这才拿起一串递了过去,道:“先吃饭罢。”

风息伸手接过,只咬了一口,便痛苦地闭上眼睛:“……无限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要杀我大可直接动手,没必要投毒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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